賈母不叫賈赦再管賈璉,又說“有話對璉兒說”,打發(fā)其他四人離開。
賈赦雖不甘心,卻不敢反駁,老娘管不了,兒子以后也不歸自己管,放眼府里,徹底沒了他的位置。可心里再恨,也只敢狠狠瞪賈璉幾眼,再不敢有旁的動作。
賈赦滿腹怨氣地帶著邢夫人走了。賈政又和賈母閑聊了幾句,帶著王夫人離開。
四人一走,屋內只剩下賈母和賈璉兩人。丫鬟婆子們依然被攔在門外。
“好孩子,”四周無人,賈母拉了賈璉坐到身邊,細細打量了片刻,才哽咽道,“要不是你,這一次,咱們家可就兇多吉少了。”
“不至于吧。”賈璉可不信,就看皇帝對賈家這個熱乎勁兒,絕不會對賈家下手。
“你不知道,哎,”賈母輕輕握著賈璉的胳膊,說道,“圣人此時雖然看重我們,焉知他日耐心耗盡,不會對我們下手?咱們家又沒有個得力的人物,謹言慎行尚且來不及,怎么能再去主動惹事兒?這一次若不是你處置的好,那咱們家這百年基業(yè),可就盡毀了。”
賈璉還是不信。
賈母四周瞅瞅,見無人,遂拉著賈璉,湊到他耳邊低聲說:“現今,幾位皇子爭得厲害,我冷眼瞅著圣上的意思,是哪個都不打算立,咱們家韜光養(yǎng)晦尚且怕被人揪出,哪里能再強出頭?所以...”賈母給了賈璉一個“你懂了嗎?”的眼神。
賈璉坐直身體,眨巴著眼看向賈母,眼框里明晃晃的三個大字:“不太懂?!?br/>
他一直認為皇帝肯定會在三位成年的皇子中挑一個?;实垡呀浳迨嗔?,身體看著雖然還好,可偶爾也會有個痛、有個病,以此時的醫(yī)療條件,說不定一劑藥下去,就救不過來,說崩就崩的。這種情況下,難道他會立其他幾個未成年的皇子?
可皇后的九皇子還小呢,才兩歲,養(yǎng)不養(yǎng)得大還另說呢。六皇子才八歲,母家不顯,既不是高官,也不是武將,若是他登上皇位,沒老皇帝震著,鐵定會有個三王之亂之類的,然后早早見先帝去。另一位皇子正在吃奶,比九皇子還不靠譜。
賈璉想了半晌,也想不明白賈母為什么這么說。嘆息一聲,化學實驗做不了,這宮斗,啊,不,官場斗爭也玩不了了?
一旁的賈母昨天晚上見賈璉行事看得深、想得遠,以為他開竅了,今兒看來,卻像是誤打誤撞的樣子,不由得嘆息,賈璉雖然好了點兒,但離要把整個府里帶出來,還差點兒火候。雖則如此,已是比往常吃酒好許多。她心里還是滿意的,進步總要一點一點來。
“好啦,圣人到底如何想得,咱們也不知道,”賈母又安慰賈璉,“我也只是猜測,做不得準。”
賈璉心里挺暖,老太太還挺會安慰人。
“只是,”賈母又肅了表情,“即使如此,三位皇子的斗爭你也不可參與。圣上不好對親兒子下手,可想叫我們萬劫不復,卻是輕而易舉,那趙桓趙大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再說,你即使知道哪位皇子登上皇位,可你能熬過前面這段時期么?”
這點賈璉倒是明白。
想博個從龍之功的人自然極多,可你跟著一個主子的同時,就意味著得罪另一個或者幾個皇子,得罪的人數和參與爭奪皇位的人數呈正比,你的敵人的能量也隨著人數的增加呈幾何倍數的增長。
你投靠一方,忠心為主子辦事兒的時候,也意味著會損害另幾位皇子、甚至皇帝陛下的利益。
你越忠心、能力越強、越得所投靠的主子看中,也意味著得罪其他皇子、得罪皇帝得罪的越狠,也就越加招人恨,還是招皇子、皇帝這個層級的人恨。
對于想爭位的皇子而言,兄弟動不了,殺你個辦事兒的大臣,還不是輕而易舉?對于皇帝而言,那更簡單,想殺誰殺誰,用得著問誰么?
當皇帝和其中幾個皇子聯合起來要對付某個人的時候,此人的結果,除了乖乖等死,別無他途。
所以,即使你支持的人到最后登上了皇位,成為了皇帝,那又怎么樣呢?你自己和你家人的墳頭草都老高了,給你撥點銀子修修墳,給你個好聽的謚號,人都死了,有什么用?
要說你投靠謀個皇子后,干要名聲不出力,那皇子是傻子么?將來論功行賞的時候,你能有什么功勞?不把你當奸細、問你個“居心叵測”的罪名算是對得起你了。
所以,賈璉總結,皇位什么的太遙遠,還是老實在家貓著。賈府這種現在已是滿身罪名的情況,本也不宜再有別的大動作。
賈璉又看向賈母,心內由衷地贊嘆,賈家全家上下,還是老太太看得清。不愧是叫賈代善一生不納妾的女子,也不愧是能和賈代善一起巡邊的女子。
只可惜,她是女人,賈家的男人們不爭氣,她縱使再有主意,也施展不開。頂多就是約束一下而已。
況且,此時的她年紀也大了,將近七十,身體就像是個需要大修的機器,不是這兒出點兒毛病,就是那兒出點兒問題。即使能看到賈家的危機,即使心里清醒,奈何硬件條件不行,即使有心也使不上力。
沈巖看書的時候,看到賈母因賈赦強納鴛鴦的事兒冤枉了王夫人后,立即委婉地朝王夫人賠禮,對賈母就很有好感。
心胸大度,知錯能改并道歉,特別是長輩對小輩,實在難得。
現代社會,多少受過高等教育的家長明知道自己錯了之后,還依然嘴硬,大言不慚地說“我是為孩子好”這種話,死不肯低頭認錯。
沈巖還隱約記得,有一回賈母心里不爽快,解壓方式是什么呢?找孫子孫女兒們吃吃喝喝玩玩鬧鬧,而不是故意打罵下人,或者是拿捏兒媳婦兒、孫媳婦兒。
解壓方式十分值得我輩學習。
賈璉對賈母一點惡感也無,反而很欣賞她。
“老祖宗放心,孫兒心里都明白。”賈璉面對憂心忡忡的賈母,自然是好言安慰,同時表明自己的決心,“我已經知道以前是在混日子,下定決心從今后好好讀書了。老祖宗看吧,以后孫兒也跟您掙個狀元回來,叫您老人家再風光風光?!?br/>
賈璉的話雖然安慰的成分多,可賈母也是高興地合不攏嘴,輕拍著床榻笑道:“既然你這么說,我可是就等著你的喜報了?!庇州p嘆一聲,“咱們家確實該出個得力的人物了?!庇中牢康乜粗Z璉,“你能這么想,將來把這個家交給你,我也就放心了。”
此話一出,賈璉面上不變,心內詫異。看書的時候,賈母寵愛賈寶玉,家里人全都靠后。全家上下都認為她是想把家業(yè)留給賈寶玉,怎么看老太太此時的話音口氣,不像那么回事兒呢?待要問吧,這話又不好問出口,又見賈母臉上神色坦誠,不似作偽,只得壓下心中疑惑,留待以后觀察。
賈母坐的時間長了,腰酸腿軟,放開賈璉,歪在榻上的引枕上,賈璉見了,忙收起思緒,幫助老太太躺好,又見她的滿頭白發(fā),不由得嘆息,紅顏白發(fā),再強勢的人,到底也斗不過自然規(guī)律。
賈母躺好后,再次把賈璉拉到身邊坐著,仰頭看著他,笑道:“不過咱們丑話先說前邊,你要是得不了狀元呢,你上次看中的那卷黃庭堅的書法可就不給你了?!?br/>
賈母和賈赦的教育方式不同,賈母這里,做得好了有賞,做得不好不罰。賈赦那邊是無論做的好不好,不合他心意就罰。
賈璉自然愿意跟著賈母。
而孫紹祖事件之后,賈璉也明顯感覺到賈赦對他莫大的敵意,想到原著中賈璉二十多歲還被賈赦說打就打,自然要緊抱賈母的大腿,為自己留條后路。
又見賈母拿出了彩頭,就把賈寶玉和賈赦的事兒拋出腦后,笑道:“老太太且看吧,孫兒不得個狀元,也得和姑父一樣,得個探花。您這個彩頭呀,是出定了。”
“你姑父啊...”見賈璉提起林如海和賈敏,賈母手一頓,放開賈璉,眼中浮起一團水霧,朝南邊望了望,惆悵道,“也不知他們現今怎么樣了?!?br/>
賈璉之所以沒有走,一來是賈母心疼女兒,叫人搜羅上好的藥材叫賈璉帶過去,此時只搜羅了大半,還有幾味沒有找全,就耽擱下了。二來賈敏是十二月的生日,現今才八月底,還早,并不急。
賈璉見賈母情緒低落,忙又安慰,“孫兒這一去,見了姑母姑父,一定囑咐他們,叫他們多來看看老太太。”
老太太這個歲數,不定什么時候就去了,真的是見一面少一面。
賈母想著賈敏走時的樣子,鼻子微酸,強忍著淚意笑罵道:“真是傻話。你姑父現今做著揚州知府,沒有旨意可不能離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