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四月芳菲盡,轉(zhuǎn)眼間落花無影,卻已是成了綠蔭滿地的一副景象。
天氣漸漸開始轉(zhuǎn)熱,如今哪怕是初晨時刻也不再會有清冷的感覺。程曦由青岫念心等人陪著,走在凌碧山園的青石小路上。偶有微風(fēng)拂過,帶來不遠(yuǎn)處水榭那混著濕意和清香的氣息。
這樣的日子當(dāng)真愜意。
程曦駐足在一片梨樹前,見那嫩白的梨花開得絢爛。
“小姐,這幾株梨花已是最后的花期了,摘了去只怕馬上就要凋謝。不若再往前去看看,如今薔薇開得正好,花骨朵剛開的苞兒,便是擺在老太太屋里也不會顯得太鮮麗。”青岫在一旁說道。
這花團(tuán)錦簇的枝頭,幾日后就將被分布在周圍的嫩小綠葉所傾軋,最終不見粉白只留翠綠。
人世之間的事,又何嘗不是如此。
程曦走到東籬亭中,由于地勢較高,她正好可以將整個府邸的景象納入眼中。
如今的程府,日后的威遠(yuǎn)侯府,占了幾乎整條寶瓶胡同的地界。飛閣流丹,鐘鳴鼎食,之后十幾年間那高朋滿座、鮮花著錦的景象還歷歷在目——誰又會想到,巍巍大廈一朝傾。
祖父含恨而終,父親與二叔蒙冤入獄,兄長們同弟弟流放千里,母親、嬸嬸同幾位嫂嫂們被罰入西寧衛(wèi)官役……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三叔得到消息,帶著四哥連夜投靠了北地城陽王,跟隨北軍造了昭和帝的反。
想到這,程曦默默地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巴掌。
若不是因?yàn)樗?,程家便不會被迫卷入皇子間的奪嫡紛爭,這場無妄之災(zāi)就能幸免于難。她很清楚,祖父同父親的立場向來都是中立的,可她的婚姻卻將程家打上了寧王一派的烙印。
祖父與父親耗盡心血,才將寧王扶上了東宮太子位,但寧王那個蠢材!他不顧祖父與父親“恪守本分,以寬正為道”的勸誡,在天災(zāi)頻發(fā)國難當(dāng)頭的時候,還要起蕭薔之亂!
可笑她前世還為有一個皇子對自己殷切癡心而沾沾自喜,寧王母子兩的目的那么明顯,她卻在接到圣旨后滿心不解祖父為何憂愁滿面!
這多么不公平。她一人無知,害了一個家族。
宮破后,她自榮福宮那個荒涼得快要長草的地方被北軍的士兵半拖著帶到大殿前,隨著一眾妃子公主皇子跪在八十一級青玉石階下。
看著往日里驕奢矜貴的人,一個個匍匐在地瑟瑟發(fā)抖,她竟然笑了。
這些人爾虞我詐、口蜜腹劍斗得你死我活,可這天下到頭來卻易了主。
真是天道無常。
眼前不斷有人被帶走,或是在哀嚎中被拖走。程曦跪在地上的身子漸漸支撐不住,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聽到有人說道,章程氏,前廢太子妃。
過了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在說自己。
程曦等著有人來將她拖走,帶去陪葬也好,直接殺了也好——最好是直接處死了,她不想和大越章家的人死后還糾纏不清。
等了許久不見動靜,她卻聽見一道低沉的聲音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
可是程世安的那個侄女。
程曦如遭雷擊,抬頭望去。
青石玉階上,大殿宮門前,站著一個似是從地府而來修羅般的人,大麾迎風(fēng)列列作響,鎧甲被鮮血浸成了暗黑色,駐地的寶劍上凝固著暗紅的液體。
夕陽如火球一樣掛在龍頭飛檐上,映得整個皇城一片血紅。
她看不清他的臉。
后來她被人抬回了榮福宮,有人來給她搭脈,搖搖頭沒說什么走了。
程曦睜著眼迷迷糊糊的想,這個皇城很快就要迎來新的主人,天下百姓將迎來他們新的天子……她的三叔和四哥,不知是戎馬歸京,還是早已戰(zhàn)死沙場。
她希望是前者。
可是,她如何有臉面再去見他們?
天光乍破時,她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再睜開眼,看見的竟然是熬紅了眼、憔悴不堪的母親,坐在椅子上閉目撥弄佛珠、口中念念有詞的祖母,跪在床榻邊無聲流淚的齊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