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紙筆，劉鈺大致給田索、田平講了講俄國的問題。
大致講了一下1453君士坦丁堡陷落、末代公主遠(yuǎn)嫁北方蠻子、數(shù)次俄土戰(zhàn)爭之事。
田索咂摸了半天的味道，不太確信地問道：“這怎么聽起來……像是昭烈皇帝于西川繼承大統(tǒng)，漢賊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這羅剎國自認(rèn)正統(tǒng)，欲要興復(fù)羅馬，還于舊都？無非六出祁山向北，俄土戰(zhàn)爭向南？”
“呃……”
劉鈺不知道這話該怎么接，齊國公這理解能力也是清奇，只好道：“國公抬舉他了。昭烈皇帝可是姓劉，又不是老婆姓劉……不過既要談判，稱呼就要先解決。這倒是一個可以用來拖時間、惹羅剎人震怒的切入點?！?br/> 如果兩國交往，各國君主的稱呼就是頭等大事。開放是開放，但再開放也絕沒有一見面就先矮一頭的。
俄國經(jīng)過彼得大帝的改革，一方面積極西化，一方面也升格了自己的頭銜。
彼得不承認(rèn)自己是沙皇，而認(rèn)為自己是“皇帝”，也就是“empero”。因為按照羅馬的法統(tǒng)，源于凱撒轉(zhuǎn)音的沙皇，比正規(guī)的“皇帝”矮半級，類似副皇帝。
這件事對俄國很重要。
雖然彼得死了，但是想必在俄國使團(tuán)的官方翻譯那里，肯定是要翻譯成皇帝，而不是沙皇的。
至于這個皇帝是怎么來的……因為1517年，神圣羅馬帝國皇帝馬克西米利安一世為了拉俄國盟友，給俄國人寫信的時候，奉承地用了“皇帝”而非“凱撒”這個詞。
好比南明給滿清寫信聯(lián)虜平寇的時候，就約為叔侄，承認(rèn)對方是帝，這就可以用來做文章。
如李定國兩厥名王后，孫可望殺死了投降滿清的叛徒陳邦傳，南明御史李月如就彈劾孫可望“擅殺勛貴”。而陳邦傳當(dāng)時明明投降了，這個國公也是滿清的國公，可封建禮法下孫可望這個明將殺滿清的國公，在禮法御史看來，也不是孫可望這個“賊”能殺的。
在西方，1453君士坦丁堡陷落后，基督教世界只有一個皇帝，那就是神圣羅馬帝國皇帝。
彼得打完了瑞典，群臣“勸進(jìn)”，從故紙堆中翻出來這封信，立刻就有人“勸進(jìn)”。
認(rèn)為神羅皇帝都叫俄國沙皇為皇帝了，這當(dāng)然可以進(jìn)一步了。
這就好比天朝給朝鮮寫國書的時候，稱朝鮮為帝，對面敢不敢認(rèn)是一回事，但書信肯定會留著，日后有用。
于是借著這封信為幌子，彼得登基為帝，棄凱撒而用皇帝。
群臣勸進(jìn)有功，各進(jìn)一等，以此信示各國來使。
除了被打疼了的瑞典，歐洲沒人認(rèn)這個“皇帝”，哪怕后來日不落，也只能去撈個印度皇帝。
歐洲人在“僭越”這種事上，不見得比諸夏王朝看得輕，甚至更嚴(yán)重。
所以，齊國公就可以扯住這個“皇帝”的稱號，怒斥俄國人僭越。
俄國人絕對會在這件事上寸步不讓，尤其是來的既然是伯爵，真要是敢在這件事上讓步，估計仕途也就到頭了，這是外交紅線。
此外，俄國這個“凱撒”沙皇，來歷也完全值得扯一扯。你娶個末代公主就是凱撒了？
如今奧斯曼土耳其蘇丹的頭銜，那是“caesaroftheromanempire”，羅馬帝國的凱撒，你這個自封的凱撒，得到羅馬繼承人的認(rèn)可了嗎？
以俄國和土耳其的關(guān)系，此話一出，估計又能吵上個把月，不可能再少了。
在這兩件事上吵完，就剩下大順這邊的“天子”該如何翻譯了。
既然準(zhǔn)備和俄國將來繼續(xù)談，那么雙方可能各退一步，大順承認(rèn)俄國君主的稱號是“凱撒”，也可能承認(rèn)對方是“皇帝”。
雖說你還沒反攻君堡、還于舊都，就自稱凱撒，學(xué)昭烈皇帝于西川繼承大統(tǒng)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大順天子該怎么翻譯？
看那些傳教士的意思，是把天子翻譯成“巴塞琉斯”，問題也很大。
巴塞琉斯源于古希臘，本意是“神的后裔稱王者”，各個城邦都有自己的守護(hù)神，都有家族號稱自己是神的后裔。
但那些號稱神之后裔的家族未必都能掌權(quán)，到僭主時代，巴塞琉斯這個稱呼就不用了。
之后的希臘諸王僭主們不是神裔，沒資格稱巴塞琉斯。
一直到亞歷山大遠(yuǎn)征印度，因為傳說中酒神狄俄尼索斯也嘗試征伐過印度，跟著亞歷山大去過印度的那群人都認(rèn)為自己的功績已經(jīng)超越了狄俄尼索斯，所以可以和神裔平起平坐。
再加上類似于老子西去化胡的“酒神東去變濕婆”的故事，亞歷山大一死，凡是去過印度的將領(lǐng)家族就都有資格稱巴塞琉斯了。
巴塞琉斯者，神裔也，亦或是功高震神者。
總之，得和神扯上關(guān)系才行。
之后基督教開始流傳，《馬太福音》中稱呼耶穌為“basileustonbasileon”，意思就是巴塞琉斯中的巴塞琉斯、萬王之王，巴塞琉斯這個詞又有了另一種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