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玥坐在窗邊,喝著福桔從晉南帶過來的時令花茶,正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忽聽門外傳來一陣沉穩(wěn)有力的腳步聲,一個小廝恭敬道:“大小姐,淳叔回來了?!?br/> 張玥忙將手中茶盞置于幾案上,輕聲道:“快請?!?br/> “吱呀”一聲,門開了。淳叔帶著他一個徒弟,在門邊立定對著張玥行了一禮,張玥早已起身相迎,還了一禮,旁邊福桔已經(jīng)給淳叔師徒端上茶來。
張玥見淳叔這個時辰來,想來是得了消息,待他喝完茶后,輕聲問道:“可是鄧家那邊有了消息?”
淳叔點了點頭,他為人比較木訥,不擅言辭,看了旁邊徒弟一眼。
他這個徒弟卻是言辭便給,笑著說道:“大小姐神機妙算——之前我們不是買通了獄卒嘛,方才牢里傳了消息來,說是傍晚時分,那鄧大少爺領(lǐng)著弟弟鄧森前往曲沃大牢送藥,因他行賄官衙一事,被那鄧御史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那鄧御史對他很是失望,竟開口對那鄧大少爺說了句極重的話……”
張玥挑了挑眉:“哦?”
淳叔的徒弟學(xué)著鄧志的語氣,失望嘆氣道:“不想我十九年的養(yǎng)育……也去不掉你血脈中的劣根么?”
張玥眉頭都跳了一跳,張玥勾了勾朱唇,低聲道:“讀書人的心……可真狠啊……這等言語都說的出口……”
淳叔輕聲嘆道:“不該這般的,不至這般的。”
張玥輕聲追問道:“聽了這話,那鄧大少爺反應(yīng)如何?”
聽張玥追問鄧?yán)诘那闆r,淳叔的徒弟倒是露出欣賞的神色,豎起拇指贊道:“這鄧大少爺?shù)故呛煤B(yǎng),聽獄卒說,他被鄧御史啐了一臉,又說了重話,還跪在地上堅持要給鄧御史喂藥。只是那鄧御史理都沒理他?!?br/> 張玥似是漫不經(jīng)心地端起茶盞,停放在唇邊,過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低自語:“倒是個有良心的人,難得……這事若換了張家那幾個……”頓了頓,方才用更低的聲音說:“恐怕早就心生怨懟,脫身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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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曲沃大牢,夜已深沉。
漫漫長街空無一人,街道兩旁的茶肆酒坊皆已上了擋板,偶有幾家點著的豆油小燈,微微照亮黑黢黢的街道,給人燈火人家的氣息。
鄧?yán)陬I(lǐng)著弟弟鄧森在黯黑的街上,埋首而行。
他步伐邁得不大,手中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腰間的四時玉牌——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遺物——心里暗暗地把這幾日發(fā)生的樁樁件件,翻來倒去,細細推敲。
這幾日劇變接踵而至,那些個事情發(fā)生時,鄧?yán)跊]有余裕仔細思索,此刻沉下心來,思忖之下,卻發(fā)現(xiàn)這短短幾日發(fā)生的事情,分開來似皆合理,合起來卻詭異萬分。
突如其來的陳客商、深謀詭慮的兩合契、勃然變臉的羊羔利……如果說事后陳客商的失蹤躲避算是騙子們的常情,賈師爺?shù)木砜钫堔o就顯得未免太過果斷——他拋了東家,那是不要前程了?除非是有人給了他一條后路!
此外親朋好友的疏離、趙員外的婉拒也來得太快,本來他們就算他們聽到風(fēng)聲,也得有個確認(rèn)消息、反復(fù)斟酌、彼此打聽、互探口風(fēng)的過程,然而這些都沒有,似乎總有人在第一時間把事情經(jīng)過告訴了他們,甚至可能還將事情的嚴(yán)重性剖析給了他們聽。
更別說在縣衙內(nèi)外那些起哄的、給鄧森出主意的,現(xiàn)在想來,一個兩個都是趁著弟弟年少心亂,刻意地慫恿……
這些事粗看好似沒有關(guān)聯(lián),細細想來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就仿佛有人在暗中籌謀指揮,一步一步地圍堵著鄧家,要把他們逼入絕境一般!
鄧?yán)谔叩搅艘活w絆腳的石子,石子沒絆倒他,反而被他踢開,而鄧?yán)谝踩珱]顧及腳趾的疼痛,心里只是盤算著:是誰要這么費盡心思的逼迫鄧家?能做到這般境地的人,絕非一般人。
首先,這人要能在短時間內(nèi)輕易調(diào)動三千兩白銀,其次還要有多方人手,否則湊不齊那么多三教九流的人物,再然后他要有人脈有信譽,這才能讓一個積年師爺肯為他拋棄現(xiàn)有前程奔走藏身……
這樣的人,不說手眼通天,至少能將曲沃這個地界玩弄于鼓掌之中。就算是曲沃縣大堂上那個知縣,也未必有這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