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書。記者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什么,從書堆里抽出一本叫《鸞鳳禧》的小說:“就是這本《鸞鳳禧》,我看過東籬君的手稿,和你的筆跡一模一樣,何必不承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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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放也不搭理他,沖過去想開門,被記者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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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小姐,只要你透露一些獨家消息,尤其是傳說中那些風花雪月的情史,我保證寫一篇報道讓你比現(xiàn)在還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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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我沒有興趣,請你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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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冷笑一聲,拿出一張照片:“告誡你一句,別把名利雙收的事搞得兩敗俱傷?!?br/> ?
丁放一看,臉色大變。照片上的自己正在換衣服,衣不蔽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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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偷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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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已經(jīng)快走到一樓門廳了。樓上隱約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像是有東西摔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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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片狼藉,花瓶已經(jīng)在地上摔得粉碎。丁放在記者手上狠狠咬了一口,想搶他手里的照片。記者氣得一把抓住她的頭發(fā),將她推倒在地。這一下摔得不輕,眼鏡也甩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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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氣焰囂張地晃著照片:“你搶這一張也沒用!我還有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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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只手鉗住了他的手,徑直拿走了照片。記者回頭一看,是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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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看了眼照片,又瞥了眼地上的丁放,趕緊面紅耳赤地將照片遞給她,然后扶正了警帽對記者正色說道:“請你跟我回警局一趟?!?br/> ?
記者挑釁地拍著顧耀東胳膊上的袖章:“你就是個查戶口的,管什么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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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讓開幾步,撿起摔在地上的眼鏡還給丁放,以此掩飾著自己的緊張:“戶籍警也是警察?!?br/> ?
“少管三管四斷我財路!你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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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放戴上眼鏡,詫異地看著擋在自己前面的小警察。他看起來那么堅決,可放在背后的手一直在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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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強作鎮(zhèn)定:“麻煩你把相機交出來,然后跟我回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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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給你點顏色瞧瞧,當我軟腳蟹!”對方看出他是一介書生,于是賣弄起花拳繡腿。顧耀東只是擋,并不還手。記者打得手生疼,干脆操起那本《鸞鳳禧》當武器揮來,沒想到顧耀東一一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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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被他的油鹽不進激怒,一個餓虎撲食猛撲過來,顧耀東本能地往旁邊一退,他就撞在門上摔了個狗啃屎,相機也摔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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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二處的桌上,放著那架摔壞的相機和《鸞鳳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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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頭上烏青一團,“啪”地拍案而起:“濫用職權(quán)!毆打平民!我要投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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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灰頭土臉地站在他面前,幾名刑二處警員圍在一旁交頭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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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蹺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從顧大警官來了二處,我們就沒有一天安寧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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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痛心疾首:“你怎么又管閑事?不是千叮嚀萬囑咐,除了查戶口什么事都不要管嗎?耳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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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確擅闖民宅,而且威脅到他人人身安全?!?br/> ?
記者胡攪蠻纏:“動手打人,就是你的錯!相機都給我打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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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指了指放在相機旁邊的小說:“那這本書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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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器呀!他拿這本書打我!”這謊撒得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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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分辯:“我沒有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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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沒動手不是你說了算。你要是不賠禮道歉,賠我一臺新相機,明天一早我就讓你見報,臭名遠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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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喇叭看不下去了:“哎哎,這是警察局,你再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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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長把織了一半的毛衣往桌上一拍:“行了行了,一屋子烏煙瘴氣?!?br/> ?
此時,局長的電話已經(jīng)打到了副局長齊升平的辦公室。電話那頭的人顯然很不高興,齊升平拿著電話,臉色難看,不斷說著“是,是”。夏繼成畢恭畢敬站在一旁,臉上看不出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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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齊升平頓時火冒三丈:“讓他查個戶口也能攪得雞飛狗跳!招惹什么人不好,偏偏招惹記者!他還嫌警局的負面新聞不夠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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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勸解道:“那個小報記者不過是跳梁小丑,不值得您動氣。我馬上處理?!?br/> ?
“報社那邊暫時已經(jīng)壓下去了。趕緊把那個記者打發(fā)走。另外你通知顧耀東,即刻停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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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有些意外,正要說話,齊升平手一揮打斷了他:“你不用替他求情!為了芝麻大的事惹一身腥臭,簡直愚不可及!這種人留下來干什么?讓他自己去人事處辦辭職手續(xù)。我不開除他,就是給他留最后一點臉面,這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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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一處警員湊在門邊看對門的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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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從遠處走來,遠遠就看見二處有騷亂。他黑著臉走了進來,警員們都識趣地退開。只有背對著夏繼成的記者還在不依不饒地拍桌子叫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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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了人還想賴賬,現(xiàn)在的年輕警察就是這種素質(zhì)嗎?”他一邊說一邊推搡顧耀東,“去去去,把你上級叫來!我不跟你講!叫你上級來跟我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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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他的上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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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回頭一看,說話的是處長,一時既委屈又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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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長,我真的沒有動手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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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兇巴巴地:“需要你解釋嗎?”顧耀東不敢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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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見夏繼成板著臉,也稍作收斂:“這位長官,作為一名普通市民我現(xiàn)在要向你投訴!你的手下濫用職權(quán),一個查戶口的,憑什么讓我來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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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倒是很客氣:“他是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二處二級警員,有權(quán)傳喚犯罪嫌疑人到警局接受調(diào)查。對于無正當理由不接受傳喚的人,可以強制實行?!?br/> ?
“他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看你們應(yīng)該送他去好好學一學法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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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看起來很不解:“又送去學法律?可是他剛剛才以全校第一名的成績從東吳大學法學院畢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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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有些瞠目,仍然嘴硬著:“他,他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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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打?為什么打?用的鈍器還是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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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摔壞了我的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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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那就性質(zhì)惡劣了。”夏繼成“唰”地拎了把椅子坐下,蹺著二郎腿盛氣凌人,“這樣吧,我親自做筆錄。你把案情經(jīng)過、前因后果仔細講一遍,我以處長的名義擔保,這件事一定查得清清楚楚,決不包庇警員,也決不姑息不法之徒?!?br/> ?
這番義正詞嚴的表態(tài)把記者聽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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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趙志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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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討喜地奉上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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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吧唧著嘴猶豫了一下,悻悻然:“我很忙,沒工夫再做筆錄。我這個人呢,沒什么大本事,當記者的也就是善于借用輿論和群眾的力量,所謂眾口鑠金。要是三天還不見賠款,后果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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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皮笑肉不笑地起身:“我送你?!?br/> ?
記者拿上摔壞的相機,瞪了顧耀東一眼,轉(zhuǎn)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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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下意識地要跟上去:“處長,他偷拍受害人,有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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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看也沒看他,直接伸手拽著他的后衣領(lǐng)往后一拉,顧耀東踉蹌著跌回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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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樓梯拐角的地方,夏繼成停下腳步。記者看了看周圍沒有人,意識到對方可能是想私了,于是又有底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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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夏繼成笑著說:“兄弟,三天不合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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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不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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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長了。我現(xiàn)在就把丁小姐請來警局,三個小時,足夠把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就從你為什么出現(xiàn)在丁小姐的公寓開始說起,你看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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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望著一臉笑意的夏繼成,有些發(fā)怵。夏繼成湊到他面前:“要我馬上派車去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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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嚇得脖子一縮:“不用了!丁小姐是個大忙人,我總不能因為自己受了委屈,就去麻煩她吧?我這個人是很懂分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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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也應(yīng)該不會再打擾她了?!毕睦^成掏出一些錢,塞到記者兜里,“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少點麻煩,沒必要見報的就不要見報了。你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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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就著臺階趕緊下來:“那倒也是。那位警官太年輕,辦事粗魯點也理解,看您的面子我就不跟他計較了?!?br/> ?
“那就好。另外,我也給你三天時間,把底片放到顧警官桌上。不然,按規(guī)矩這案子我只能一查到底?!闭f這話時他一直笑盈盈的,可記者越發(fā)覺得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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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都發(fā)了話,我當然配合。三天之內(nèi)我一定送來?!?br/> ?
夏繼成目送對方離開,笑容漸漸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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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看見處長黑著臉回來,趕緊拽顧耀東的衣服,小聲說:“快去寫份檢討書,認個錯就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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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即刻起停職。等待處理結(jié)果?!毕睦^成說得毫無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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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很意外地停下了手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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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志勇:“這意思……是要開除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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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沒說話。顧耀東望著他,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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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胖子小心翼翼地把紙袋放到夏繼成面前:“處長,給您買的烤雞……快涼了?!?br/> ?
夏繼成依然一言不發(fā),臉黑得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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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長帶著大家識趣地撤走了。刑二處里只剩下顧耀東和夏繼成。記者拿走了相機,桌上還剩那本已經(jīng)皺巴巴的《鸞鳳禧》。顧耀東很認真地把封面撫平了,很認真地收進抽屜。他木然地想著,也許應(yīng)該抽個時間去把書還給主人,可腦子嗡嗡作響,怎么也想不起書的主人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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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一直盯著他看,似乎想穿透他的制服和皮囊,看到更多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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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救美的滋味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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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就寫檢討書?!?br/> ?
“檢討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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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任務(wù)是戶口登記,不該越權(quán)多管閑事?!彼肓似?,“但是我認為作為一名警察,還是應(yīng)該匡扶正義,保護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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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認錯的態(tài)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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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不吭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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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從紙袋里拿了一只金燦燦油汪汪的雞腿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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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因為太沮喪沒有胃口,顧耀東并不領(lǐng)情:“謝謝處長,我不餓?!?br/> ?
夏繼成嚷嚷起來:“讓你吃你就吃,沒問你餓不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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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長五人剛走到食堂門口,廚師就鎖門了:“不好意思,午飯賣光了?!?br/> ?
五個人只好到外面路邊隨便買了幾個烤紅薯,在警局院子里蹲了一圈,一人捧著一個烤紅薯狼吞虎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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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感嘆:“這會兒的刑二處,怕是一片疾風驟雨,刀山火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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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的刑二處里肉香彌漫,夏繼成和顧耀東吃著香噴噴的烤雞,滿嘴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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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包著一嘴肉,含混不清地問:“處長,今天要是換您查戶口遇見這種事,您會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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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回答得很無情:“我不查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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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說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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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如果?!?br/> ?
顧耀東只得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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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過不當警察以后做什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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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以前希望我當律師,我媽希望我去報社當文員,我自己還沒想過?!?br/> ?
“都是不錯的工作。從警局辭職也不一定是壞事。這里不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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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您說過,做人不能忘了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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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放下烤雞,難得認真地看著他:“不一定非得當警察才能匡扶正義,保護百姓?!?br/> ?
不知道為什么,顧耀東聽著這句話突然有些感動。他偷偷看了面前這個男人兩眼:“處長,您當初為什么當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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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笑了笑,繼續(xù)啃烤雞:“上次和沈小姐的生意,你不都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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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沒有自己的信仰嗎?”聲音里明顯帶著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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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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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沉默了。信仰生活,似乎并沒有什么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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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工作交接完,去人事處辭職吧。離開警局你會過得不錯,沒必要為了一句口號把自己碰得頭破血流?!?br/> ?
顧耀東不吭聲,不表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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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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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吃完最后一口烤雞,站了起來:“我不想辭職。只要您不開除我,我還是想繼續(xù)留在警局。謝謝您的烤雞?!?br/> ?
夏繼成默默望著他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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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一處處長辦公室里,楊奎正在向王科達報告情況。“最近三個月買過科德孝的男性,一共三百二十七人。已經(jīng)把名單交給戶籍科了,他們現(xiàn)在找出來二十六張戶籍底卡,我已經(jīng)拿給石立由辨認了,剩下的還在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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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很不滿:“怎么這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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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籍科人手不夠啊,大部分都上街登記去了,就三個人在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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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的電話很快就打到了戶籍科,孔科長在電話里被王科達一通質(zhì)問。掛了電話,他憋氣地對旁邊正在按名單找戶籍底卡的警員說:“你們晚上加班,把名單上這些人的戶籍底卡找出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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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剛好走到戶籍科門口,聽見大家在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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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長,一共三百多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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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犯人是因為顧耀東才跑的,他怎么不來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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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科長:“他要被開除了。你們就少說兩句吧?!?br/> ?
“還得替他受罰。怪不得一處說他是老鼠屎。觸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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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科長一出來就看見了顧耀東,趕緊沖辦公室里喊:“少說多做!”他又看了看顧耀東,遺憾地說:“我聽說你的事了。要是真待不下去,換個地方好好干吧?!闭f罷,他摘下老花鏡嘆了口氣,仿佛這番話也是說給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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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科長離開了。三名警員看見顧耀東進來,個個都沒好臉色,也一齊起身離開了。其中一人惱火地把筆扔到地上,好像朝他示威似的:“出去透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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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被孤立在戶籍科,默默站了會兒。他們說的似乎也沒錯,于是他撿起筆,拿起被扔在桌上的名單。如果真的會被開除,起碼在走之前把自己的爛攤子收拾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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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就是夜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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戶籍科有一個巨大的房間,里面像圖書館一樣,立著一排排專門存放戶口底卡的木柜子。這種柜子和藥材鋪里的中藥斗柜很像,上面全是小抽屜,每個小抽屜上都貼著一個標簽,上面寫著一個姓氏。戶籍科就是用這種方法,把全上海的戶籍底卡按照姓氏存放在了一個個抽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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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名戶籍科警員已經(jīng)趴在桌上鼾聲四起。只有顧耀東一個人還坐在辦公桌前寫寫畫畫。名單上有三百多個人,按照名單順序一個一個去翻抽屜,效率太低。常常是這一分鐘剛找了“張三”的卡片,過一會兒又得走回來找“張四”的卡片。時間全浪費在來來回回走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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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將名單細化歸類,用表格把相同姓氏的人統(tǒng)一羅列出來,這樣一次就可以把一個姓氏的卡片全找完。這是他在東吳大學法學院讀書時養(yǎng)成的習慣,沒想到會在這里派上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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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名單上的戶口底卡有很多已經(jīng)被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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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個是“劉澤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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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很快翻出了底卡——“劉澤沛,男,五十三,木匠。籍貫上海市青浦縣三保五甲廿四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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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jīng)完全亮了??卓崎L一進戶籍科就看到三名警員趴在桌上睡覺。他似乎已經(jīng)司空見慣,搖了搖頭,也沒打算叫醒他們。這時他聽見檔案室里有動靜,進去一看,是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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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遞給他一摞戶籍底卡:“孔科長,這是四十張底卡。我再接著找?!?br/> ?
孔科長很詫異:“你一個人整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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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黑著眼圈傻笑,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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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沒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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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困?!闭f完,他又回卡片柜前繼續(xù)干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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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科長看著手里的一摞戶籍卡,又看著顧耀東,嘆了口氣:“可惜了?!?br/> ?
這批戶籍底卡很快由王科達直接轉(zhuǎn)到了石立由手里。事情進行得悄無聲息,并且極其迅速,以至于從石立由辨認出“劉澤沛”就是“陳憲民”,到楊奎查出木匠鋪地址,時間還不到上午九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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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原本是一個天氣不錯的早晨。沈青禾在九點準時到了木匠鋪。警委安排的船已經(jīng)在碼頭了,她來接陳憲民上船。木匠鋪里照舊木屑飛舞。桌上放了一箱看起來像是嬰兒車一類的小推車零件。這是陳憲民給沈青禾準備的,她來木匠鋪,總得有個合適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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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聲音很輕:“船十點到十六鋪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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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憲民把一張單子遞給她:“好,這是木輪的提貨單。一共十個?!?br/> ?
沈青禾看了眼提貨單,收進坤包:“如果有人問起來,您就說出門是幫我搬貨的。貨車就停在路西口的集市,您上車后藏在空貨箱里,到了碼頭直接和貨箱一起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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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和外面斷了聯(lián)系,不知道情報組怎么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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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處于隱蔽狀態(tài),暫時沒有壞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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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憲民苦笑:“這也算是個好消息了。”他當組長很多年了,手底下來了很多人也走了很多人,他記得每一個人的故事?!敖M長”二字對他而言已經(jīng)不僅僅是個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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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忽然一陣尖銳的剎車聲。沈青禾趕緊從窗簾縫隙往外看,只見三輛車停在門口。楊奎和數(shù)名刑一處的警員匆匆下車,朝木匠鋪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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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一沉:“是刑一處的人?!?br/> ?
陳憲民果斷放下箱子,脫掉外套,恢復(fù)正在干活的樣子:“你趕緊去曬臺,從那兒翻上屋頂可以到旁邊的弄堂??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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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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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跟我一起走!”沈青禾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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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都是沖我來的,你沒有暴露,必須分開走!”陳憲民也很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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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任務(wù)是要把您安全轉(zhuǎn)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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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交通員,沒有上級命令不得介入行動!這是紀律!”陳憲民刻意強調(diào)了那個“只”字,幾乎是警告沈青禾不要越級,然后將她往樓梯上一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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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咬牙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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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門聲再次響起。陳憲民確認沈青禾上了樓,這才從窗簾后看了看外面的情況。三輛車停在門口,警察已經(jīng)包圍了木匠鋪。他淡然地整理了裝束,不慌不忙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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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站在門口:“警局登記戶籍,請您配合,出示證件?!?br/> ?
證件應(yīng)聲遞了過來,上面寫著“劉澤沛”。楊奎隨手翻了翻,瞟著陳憲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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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官,您打家具嗎?上好的木料?!标悜椕裾f得很自然。門邊放了一箱小型木輪,工作臺上的木工銼還放在木料上,種種跡象都表明開門之前他正在干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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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冷笑著推開他進了屋。似乎是有狗的嗅覺,他停在了樓梯下面。兩名警員控制住陳憲民。楊奎掏出手槍,輕輕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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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禾一到屋頂曬臺就下意識反鎖了從樓梯通往頂層的門,但她立刻意識到不對,又將一切復(fù)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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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頂曬臺和其他人家的曬臺相連,高低錯落。木匠鋪子一共三層,相鄰兩邊的房子都是四層,要想離開必須翻上隔壁屋頂,再從屋頂撤離。弄堂里,木匠鋪的前后門都有警察守著。沈青禾選了一個他們從下面望不見的角度,正要往上爬,忽然聽見有人在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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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拿著手槍,使勁一推,門開了。曬臺上空無一人。他快速掃視一圈,停在曬臺中央的雜物間面前。這是一間搭建起來的小木屋,只有一人高。楊奎猛地拉開門,貓著腰探進去看了看,里面除了木工工具什么都沒有。沈青禾躲在雜物間另一側(cè),聽著楊奎的一舉一動,汗水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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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握著槍悄悄朝雜物間背后挪去,猛地一轉(zhuǎn),然而那里什么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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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弄堂里有警員守著,楊奎大聲問了幾句,回答都是沒有異常。他還是不放心,趴在平臺邊朝下張望。在他正下方是一個小陽臺,陽臺上放了幾盆花,其他什么都沒有。而此時的沈青禾就像壁虎一樣緊緊貼在陽臺底下的外墻上,一手拎著高跟鞋,一手撐著頭頂?shù)年柵_底,赤腳踩在凸出來的一小段排水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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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趴在那兒看了半天,確實沒有異常,這才離開了。沈青禾心驚肉跳地翻回曬臺,爬上隔壁屋頂,像只矯健的貓從屋頂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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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一邊下樓,一邊收起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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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警員跑過來:“楊隊長,屋里沒有其他人了?!?br/> ?
楊奎“嗯”了一聲,走到陳憲民面前,冷笑著從箱子里拿起一個木輪把玩:“手藝不錯,就是不知道該稱呼您劉木匠,還是陳主編呢?”陳憲民靜靜看著他,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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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裝模作樣地晃了晃證件:“我是上海市警察局刑警一處行動隊隊長。現(xiàn)在懷疑你和一起兇殺案有關(guān),請回警局協(xié)助調(diào)查?!?br/> ?
沈青禾從遠處一戶人家翻下來,跳進了一條安靜的小弄堂。她穿上高跟鞋,若無其事地從弄堂走出來。誰也看不出這女人剛剛還是個女飛俠。就在這時,她看到人們?nèi)齼蓛赏窘充伔较蚺苋?。木匠鋪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一圈圍觀的群眾。她趕緊快步跟去,剛到門口,就看見陳憲民被兩名警察押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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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摸著腰間的配槍:“請吧?!?br/> ?
陳憲民看到了站在人群后面的沈青禾,暗中示意她立刻離開。沈青禾僵硬地站著,沒有挪步。兩名警察粗魯?shù)貙㈥悜椕裢粕狭塑嚒?br/> ?
楊奎一腳踢翻了那箱木輪:“散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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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局的三輛車揚長而去,圍觀看熱鬧的人們也作鳥獸散。周圍漸漸恢復(fù)了平靜。沈青禾望著散落一地滾來滾去的木輪,紅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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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坐在刑二處里看了眼手表,已經(jīng)上午十點。如果一切順利,陳憲民應(yīng)該已經(jīng)上船前往解放區(q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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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敲著空杯子:“顧耀東呢?幾點了還不來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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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長織著毛衣:“人家昨天已經(jīng)被停職了?!?br/> ?
趙志勇:“他在戶籍科,說是要把事情做完才離開。我剛才去看他,眼圈都熬黑了?!?br/> ?
肖大頭:“裝模作樣,戶籍科能有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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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篩查什么名單。”趙志勇看著顧耀東的空桌子,有些同情,“隊長,你看他會被開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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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隊長:“兇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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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早就該了。處長都因為他背多少次黑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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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處的門敞開著,正好能看到幾名參與行動的刑一處警員回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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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喇叭隨后嚷嚷著沖進來:“最新消息最新消息!一處又立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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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抓什么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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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喇叭:“就是瑞賢酒樓跑了的那個!聽說是個殺人犯?!?br/> ?
夏繼成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蒙了,電話鈴響了好幾聲才回過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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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副局長。好,我馬上來?!?br/> ?
掛了電話,夏繼成默默坐了片刻,將剛剛的情緒收拾干凈了,這才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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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胖子:“處長臉色不大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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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大頭:“哎,眼看著對門又立功,心情能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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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剛走到齊升平辦公室門口,就看見他春風滿面地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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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長?!?br/> ?
“走,一塊兒去審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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審訊室光線很暗,幾架刑具散發(fā)著金屬夾雜血腥的刺鼻味道。屋里除了王科達和楊奎,沒有任何警衛(wèi)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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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與陳憲民面對面站著,仿佛他只是在看一個不相干的犯人。對方顯然已經(jīng)扛下了酷刑,渾身傷痕累累,血跡斑斑。他抬頭,目光停在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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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長對王科達問道:“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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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鹽不進。”王科達把陳憲民的證件和劉澤沛的證件遞給副局長。副局長看了看,遞給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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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看看?!?br/> ?
夏繼成仔細對比:“是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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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長轉(zhuǎn)向陳憲民:“陳主編,把你的組織交出來吧?!?br/> ?
“我沒有組織?!?br/> ?
王科達咆哮:“沒有組織?我告訴你,不管你是陳憲民還是劉澤沛,你的全部材料都已經(jīng)有人交出來了?!?br/> ?
陳憲民笑了笑:“既然有人交了材料,那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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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長也笑了:“在這里,就不要玩什么文字游戲了。這里既不是保密局,也不是中統(tǒng),這是上海市警察局。進了這個地方,我就有一百種辦法可以定你的罪,讓共黨打不出一個噴嚏。合作還是頑固抵抗,自己掂量?!?br/> ?
副局長起身,夏繼成也隨即起身:“陳組長,期待你的棄暗投明?!?br/> ?
夏繼成和陳憲民對視著,眼里都沒有一絲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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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審訊室到辦公室,齊升平都在想一個問題,為什么陳憲民能夠變成劉澤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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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把陳憲民的兩套證件放在桌上:“我已經(jīng)讓戶籍科的人辨認了,兩套證件都是真的,都是從戶籍科正兒八經(jīng)發(fā)出去的?!?br/> ?
“全市戶籍統(tǒng)計、戶籍清查搞了好幾年,怎么一直就沒搞清楚過!”副局長感嘆,轉(zhuǎn)而又問夏繼成:“夏處長,戶籍科經(jīng)常跟你借人。你跟戶籍科關(guān)系應(yīng)該不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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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很淡定:“是,我跟孔科長經(jīng)常下棋,算是難得的棋友?!?br/> ?
“嗯。這本來是一處的案子,找你來,也是想聽聽你的意見。你跟他們打交道多,這件事你怎么看?”
?
夏繼成很謹慎:“您是懷疑戶籍科內(nèi)部出了問題?”
?
副局長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著夏繼成:“不然怎么解釋兩套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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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但客觀來講,也有很多人在鉆戶籍科的空子。有為了多領(lǐng)一份配售物品冒領(lǐng)身份證的,還有公職人員私壓遷出和死亡報告,利用繳銷的身份證,套購配售物品的?!?br/> ?
王科達:“這倒確實是,刑一處在黑市也抓到過有人兜售失蹤人口證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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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始終很坦然,看不出任何心虛:“上海一共五百多萬人口,戶籍科人手少,登記戶口的又都是底層警員,沒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指望他們來分辨真假,太難了?!?br/> ?
副局長一聲嘆息。這套說辭合情合理,再深究下去就是庸人自擾了:“共黨真是無孔不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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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這么看來,市政府號召我們提升警員素質(zhì),還是有道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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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長起身活動了兩下,心情轉(zhuǎn)好:“罷了。頭疼的事今后再說。抓到陳憲民還是一樁大喜事。走吧,一塊兒上春林酒樓,我自掏腰包給你們慶祝?!?br/> ?
夜色下的春林酒樓高掛著大紅燈籠。賓客進進出出,個個油光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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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的招牌菜是蝦子大烏參,烏光亮麗,肉皮軟糯,自然價格也不菲。齊升平豪氣地要了五份,每個警員都分得一碗。其他諸如八寶鴨、紅燒肉、楓涇丁蹄之類更是擺了滿滿一桌。一處警員坐了兩張大圓桌,酒足飯飽之余大聲笑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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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和副局長、王科達坐在一門之隔的包間里,一邊吃飯一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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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長:“我們警察局,總算也揚眉吐氣了一回??七_啊,這回你是功臣?!?br/> ?
“全靠副局長您出面,刑一處才有這個機會。卑職不過是大樹下面乘涼?!蓖蹩七_說這話時看起來很客氣,但也僅此而已。王科達從來都是這樣,只要是自己應(yīng)得的贊美,即便是從副局長嘴里說出來,他也不會過分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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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恭喜王處長,抓了共黨的情報組組長,你的嘉獎令怕是要和晉升令一塊兒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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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那就不奢望了?!峨p十協(xié)定》一簽,現(xiàn)在滿大街都在喊要和平、要反內(nèi)戰(zhàn),就這個陳憲民,我們還是打著逮捕殺人犯的名義抓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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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局長:“這件事,大家心照不宣就可以了。就按王處長的說法,對外咬定抓的是個殺人犯。筆錄做干凈一點,走個過場,一周以后就轉(zhuǎn)到提籃橋監(jiān)獄去?!?br/> ?
王科達:“明白?!?br/> ?
夏繼成倒酒,裝作隨意:“瑞賢酒樓的事過去這么多天,我還以為姓陳的石沉大海了,王處長的情報員實在神通廣大啊?!?br/> ?
王科達裝模作樣:“我哪有什么情報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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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抓到了還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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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是……抓了他們一個舌頭罷了?!蓖蹩七_明白,這時候再瞞著多少有點傷面子,但他不想多提石立由的情況,于是話鋒一轉(zhuǎn):“真要說起來,這件事顧耀東倒是有一份功勞?!?br/> ?
夏繼成舉到嘴邊的酒杯定住了,這完全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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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憲民有心臟病,必須定時買藥,我把所有買藥人的名單交給戶籍科排查,陳憲民就是顧耀東找出來的。”說完,王科達瞄著夏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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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已經(jīng)收起意外,皮笑肉不笑:“那是將功補過,說立功,太抬舉他了?!?br/> ?
副局長:“剛說要開除,這就立了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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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我已經(jīng)通知他去人事處辭職了?!?br/> ?
“關(guān)于他的處理……再議吧。哎?王處長,不是說了讓顧耀東一起來吃飯嗎?怎么沒看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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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科達打開包間門,警員們已經(jīng)喝得東倒西歪,那其中并沒有顧耀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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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隊長,我不是讓你通知顧耀東來喝慶功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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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醉醺醺地:“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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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東吳大學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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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奎半天才想起來:“哦,那個查戶口的!他不是都要被開除了嗎?”他轉(zhuǎn)身推搡周圍警員:“哎哎哎!有人通知顧耀東犯人已經(jīng)抓到,不用再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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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人應(yīng)答。沒有人在乎這個查戶口的,即使他們能坐在這里一人一碗蝦子大烏參是因為他。楊奎笑嘻嘻地:“對不起處長,把他忘了?!毕睦^成冷笑著喝掉了杯里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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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大樓里空無一人,遠遠望去,只有戶籍科還亮著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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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趴在桌上睡著了,桌上一大堆戶籍底卡,還有吃了一半的烤紅薯。夏繼成走到他身旁,神情復(fù)雜地看了這傻子片刻,忽然一腳蹬掉了他屁股下的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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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摔在地上驚醒了。一看夏繼成站在旁邊,他噌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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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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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兒浪費電,還不如回家去睡?!?br/> ?
顧耀東睡眼蒙眬:“對不起,我今天一定把名單上的戶籍卡都找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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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處想抓的人已經(jīng)抓到了……回家吧?!闭f罷夏繼成轉(zhuǎn)身離開,顧耀東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有點沒反應(yīng)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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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繼成開著車,從頭到尾一言不發(fā)。顧耀東在后面如坐針氈,處長又一次親自開車送他回家,本是件高興的事,可他一點也不高興,只覺得自己像是被抓上來的。車里的氣氛很奇怪,夏繼成看起來不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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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小心翼翼:“處長,真的不用您開車送我,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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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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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耀東不敢吭聲了。他忽然冒出一個念頭,難道是因為一處抓到犯人立了功,二處沒有,所以不高興?他不禁看向那個臭著臉開車的小氣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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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二樓有兩間臥室,一間是顧耀東的,一間是顧悅西的。樓梯拐角的地方還有一間大約六七平米的亭子間。和上海所有的老房子一樣,顧家的亭子間也是窗戶朝北,天花板的高度比平常房間矮,狹小陰暗,冬冷夏熱,所以一直被空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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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市面上房租漲了不少,耀東母親想著把亭子間租出去多少能補貼家用,于是一個星期前在街上貼了招租廣告,可一直無人問津。她站在又臟又亂的亭子間里,一邊拍打怎么都不亮的電燈,一邊大聲喊:“亭子間的燈泡又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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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邦才的聲音從樓下傳來:“反正也沒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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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東母親:“招租廣告貼出去這么久了,怎么連個來打聽的人都沒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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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邦才正在客堂間很不情愿地寫招租廣告:“本來亭子間住著就不舒服,更何況我們家這一間又老又舊,在福安弄都算是條件差的,租得出去才怪了!”